星光闪烁在蓬皮杜
Manage episode 455182207 series 3037153
巴黎蓬皮杜国家现代艺术博物馆12月3号晚上举行了名为“艺术的自由,星星,北京,1979 ”展览开幕式。本次展览利用蓬皮杜艺术中心最近的收藏,重点介绍了1979年夏天在北京成立的 "星星 "画会(The Stars)的四位主要成员:李爽、马德升、王克平和黄锐的作品。45年前,1979 年 9 月,星星这个由 23 位艺术家组成的团体打破了官方艺术体系的束缚,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公园外的栏杆上举办了首次独立艺术展,从而一举成名,但其中一些人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博物馆介绍说,展出的四位艺术家在各自的绘画、木刻和雕塑创作实践中,从表现主义、现代主义和抽象主义中汲取养分,重新思考视觉表现系统,并发展出一种观察社会的新方式。展出作品中包括黄锐的《吉他的故事》(1979 年)、王克平的《沉默》(1979 年)、李爽的《欲望之井的诱惑》(1980 年)以及马德升在1979 年至1981年期间的木刻作品等。
“星星画展”,除了是有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之外,中国当代艺术在这一催化剂的推动下出现了一批具有强烈艺术个性的艺术家。星星团体在北京展览45年后,星光终于闪烁在法国乃至全世界的现代艺术重要殿堂——蓬皮杜现代艺术中心。
王克平:作品有现实意义也有历史意义
在开幕式上,当我们要采访王克平时,面对他的著名雕塑作品《沉默》,他说还是希望让艺术自己来说话:
王克平:“能说会道的,都是很差的艺术家。 好的艺术家是不说,让作品说。这个”星星“为什么还要还闪烁光芒? 因为天太黑了。 中国有一句话说:“国家不幸诗人幸“。 就是说你这个国家多灾多难,艺术家或者诗人、文学家就有表达的机会,作品就会闪光。 四十多年过去了, 中国还是这种状况,所以这个作品还有它的现实意义,当然也有历史意义了。四十多年过去 了, 我还继续做木雕, 是比较幸运的事 , 很多艺术家后来就不做了, 或者有别的原因, 我还能继续做,而且作品越来越多。而且蓬皮杜博物馆能办这个展览也是对我们的一种肯定吧。因为在很长时间里在中国的当代艺术上都认为星星不是当代艺术,中国当代艺术是从85年开始的……”
马德升:当代艺术走到了尽头,需要颠覆
“星星美展”一九七八年底由黄锐、马德升发起策划,之后加入其他成员。马德升在采访中讲述了”星星“画会在当时和现在的意义,以及他对当代艺术的看法:
马德升:“星星美展到现在已经四十五周年了能够在蓬皮杜展出,这是一个很大事件 。在中国美术史上讲, 这算一个事件, 然后到巴黎来展览也算一个事件, 因为这标志在中国争取自由创作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事情。 当时的’星星‘美展是是我跟黄锐一块组织的, 当时我们有两个宗旨, 一个就是在政治上要说真话, 要表达自己真实的感情, 对 社会, 对人文还有人性方面, 要完全跟当时“红光亮”的那些东西要有巨大差别,要拉开距离。从这个方向去选择作品。 在艺术形式上要多样化, 我们不排斥写实的,学院派的,我们也接受抽象的, 超现实主义的, 荒诞的,在艺术形式上要非常多样。
所以为什么当时在 美术馆墙外展出能引起轰动呢? 就是因为跟美术馆里边的有 巨大差异。 无论从政治上, 从社会 上,还是人文 、 人性上都 跟里边有区别, 从艺术 形式上也 有很大区别。 这两个大的区别就影响了当时的观众 ,有那么多人去看 。到第二个展, 在北海画舫斋, 80年到美术馆里之后又延期展览,售票处排着长龙。对当时来讲都很罕见,至少在文革之后对艺术的探讨是很新鲜的事情。这两点在目前来讲都还有其现实意义。因为艺术家应该表达自己的真实感情, 表达社会、人性……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公式, 为什么要破坏公式呢? 对现在也是有现实意义的,我们四十五年来还能够坚持我们的理念, 星星美展当时的所有二十三个成员,当时到美术馆展大概三十个人左右,所有人都还在坚持创作。
当时都认为我们是业余的, 没有什么专业训练,好像就是在闹事, 还跟外国人接触…… 而 45年过去了 ,我们都在坚持我们的理念, 坚持创作方向一直没有放弃。蓬皮杜(展出我们的作品)也不只是出于政治上 的原因。确实在艺术界来讲, 他们也是经过评估的,否则也进不了——全世界都盯着蓬皮杜呢,所以从艺术上来讲确实也有一定水准吧。应该说这个展览对现在中国当代艺术创作的年轻人也是一个反馈吧。
要说能不能把世界给改变了, 把艺术史改变 了, 把当代艺术给颠覆了当然做不到,不要期待过高。
整个现在西方的现代艺术都混沌了。现代西方艺术家也找不到路了,因为现代艺术走到顶峰了。需要更大的大师,更大的潮流来颠覆, 但颠覆很麻烦,因为现在是现代高科技时代,哲学也已经走到死胡同,没有光亮了。所以怎么能够在美学上,在艺术形式上来个突破就是个课题.
印象派把相机打碎 了,杜尚把小便池调过来,签上名就是艺术了,但这两个高峰都过去 了。现在装置艺术、行为艺术都 过去了,过时了。 如何能够 把 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 与社会结合,有新的突破,这是一个课题, 是所有的人课题, 不只是星星美展成员的课题,是整个世界所有创作领域的课题。”
黄锐:场地很小,五脏俱全
黄锐特地来巴黎出席开幕式,讲述了星星进入蓬皮杜的一些幕后:
黄锐:我觉得作品在蓬皮杜展出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我们已经为这件事情努力了将近 2年, 非常不 容易。 我们也知道一个了不起的美术馆做这些工作需要很长时间准备, 可是最终实现了,这是 一个好 事情。 展览场地很小, 可是五脏俱全。 其实它的展观是很丰富的, 而且四个艺术家也展览了差不多足够数量的作品, 再加上还有 一些文献,从另一个角度丰富了在当时我们所做的事情。 所有的故事和 层次都是由蓬皮杜的策展 艺术和他们细致的技术条件达成的,非常感谢他们。
法广:45年前,您还是一个业余艺术家,而现在早已是职业的,你回头再看自己四十五年前的作品,有什么想法?
黄锐:一个是要有勇气, 就是进入这样的一个语境。 再一个,对于我自己来说, 其实学习, 特别是学习一些大师。 比如说像这个一百多年 前的塞尚和100年前的毕加索,马蒂斯 一样, 这个事情非常重要, 丰富各种各样的知识也是非常重要的。
法广:当时你受谁的影响最大?
黄锐: 塞尚!塞尚是大师,虽然是十九世纪末, 但是他的语言, 他的方式、 手段是特别年轻的, 他就是绝对。 毕加索说 过, 塞尚是他的老师, 我可以断然地说, 塞尚也是我的老师。
李爽:经历是契机
李爽是“星星”里不多的女艺术家之一,因为和法国外交官恋爱而招来牢狱之灾,对于自己的作品进入蓬皮杜艺术中心,和其他几位艺术家一样,都是以非常坦然的心态看待。
李爽:我觉得实际上我没有什么高兴, 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我觉得所有事情, 如果我们不从本质上去看, 如果它不是一个自发 的, 来自自己内心的一种力量, 我认为基本上都是伪艺术。 所以很多人觉得我好像从这个喧闹的世界消失了。 这是我感觉上的选择,因为我觉得艺术并不是给别人看热闹, 艺术也不是给别人看你的痛苦或者喜悦, 也不是色彩的堆砌, 不是把一些所谓的别人的“主义”拿过来做出来的装饰。 我觉得艺术本身之所以有价值, 是因为它是 一种人性的更深的和我们看不见、 摸不到的维度的一种流淌, 这个流淌是一种变化。
如果 一个 艺术家不回到自己最深的摇篮, 其实你用什么样的语言去说都可以。你也可以说有宗教的语言, 也可以说是灵性的语言, 也可以说是新的语言或上帝也好。实际上它在我们每 一个人的深处,这个东西你可能说是爱, 或者是对自由的一种向往。 那么艺术本身如果有爱, 或者有对艺术的向往, 那么你又可以更深地扎根于自己的这些所谓自信, 你就可以观看这个世界, 真的是一个无常和走马观花的东西。 艺术的价值就是,如果可以在当下, 就在生命的这力量里, 你和生命是共舞的, 那么你的东西很可能是精彩的。
法广:在经历了这样的思考沉淀过程之后,你现在回头看当年画的作品 ,那个时候 的你和现在的你有距离感吗?
李爽:我觉得没有任何距离, 它是一个过程, 就是一个娃娃必须成长。 我觉得人类基本上都是娃娃,我们因为根本就不理解什么是爱, 什么是美, 美并不是五颜六色。 美是真理, 只要你真, 你可以是张三李四, 只要你在任何一个事情上是真的, 那么你的东西一定美。
并不是蓬皮杜中心展览我的作品使我怎么样了, 而实际上是蓬皮杜觉得这些人的艺术是值得他们收藏 的。 我自己也欣然接受, 所谓成就也好, 还是展示也好。因为我觉得我这么多年的路真的没白 走。 今天再看我的作品的时候, 我会感觉到一种纯然的真实, 我很庆幸可以在那么年轻的年代里经历了那么多痛苦, 我可以说在星星里,我不是唯一的女性, 但是 我是唯一—— 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 唯一 坐牢的。 那么这 牢狱之灾别人说是“灾”, 对我来说 是一个让我强大和成长的一个契机。
白夏:星星终于被承认了!
法国著名汉学家白夏是“星星”艺术家的老朋友,他非常高兴看到“星星”终于进入蓬皮杜,因为这是一批最勇敢的艺术家,虽然当时中国是封闭的,但年轻人对自由的向往和西方国家一样:
白夏:他们是那个时代最勇敢的中国艺术家。 那个时候他们不考虑什么市场, 什么钱, 他们就 是从内心里要表达他们自己和他们自己的意见,对生活的看法。 所以我觉得他们是最自由、 最有意思、 最前瞻的艺术家。当然中国的艺术发展 了, 但是他们总是考虑市场, 那个 时候“星星”艺术家都 不知道有什么市场, 所以他们就这样。
法广:45多年前,您当时见到他们的 时候, 中国刚刚“开放”,您看到这些作品表达出来的意境时,是否觉得很惊讶?.
白夏:不能说惊讶,因为我已经跟好多人谈话了。 这个就是说明, 中国人跟整个世界的年轻人都差不多, 都一样 , 都是要求自由, 要求一个比较好的生活, 不要党的干涉。 所以这个时候只是说明所谓的人权, 所谓的基本自由, 不仅是西方的, 而是他们通过自己的经验, 通过文革的经验, 通过中共的压迫, 达到了艺术自由, 这个非常有价值的。
法广:他们的作品终于在蓬皮杜艺术中心展出了,您感受如何?
白夏:那个时候的艺术界就不怎么承认他们。 所以现在是在蓬皮杜现代艺术博物馆有展览, 这个最好, 终于来了!终于被认识,这就是被承认 !这个 很好,甚至可以说法国等了很多年、 几十年, 但是毕竟是好事儿。 所以我很高兴。
王克平在“星星”往事 一文中最后写道:乍暖还寒,星光不是曙光,“北京之春”来去匆匆。没过多久,华国锋倒台,邓小平上台执政,立即取缔西单“民主墙”,民运人士相继被捕入狱。接着又发动了批判电影《苦恋》的运动,文艺界又是一片昏暗,“星星”也再无出头之日了。
“星星美展”之时,有两位观众的留言意味深长:
但愿星星落下之后,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当黑夜再度降临,天空仍会出现星星?
“艺术的自由,星星,北京,1979 ”展作品在蓬皮杜博物馆的四楼,30号展厅展出。到2025年3月结束。
24集单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