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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rnado Cash 世紀判決：鴨嘴獸再現、禁不掉的智慧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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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早！
美國聯邦上訴法院（類似台灣高等法院）上週作出一項驚人裁定，撤銷財政部對 Tornado Cash 混幣器的制裁禁令。這可說是世紀判決！更精彩的是法官 Don R. Willett 在判決書裡正告美國政府，面對新興科技帶來的監管挑戰，正確做法是交由國會制定新法律，而不要期待法院「靈活解釋」舊法律來彌補監管缺口。簡直是對政府的一記當頭棒喝。
這項判決不僅撼動近幾年美國政府管理加密貨幣的基本假設 ——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 更是科技再次挑戰法規邊界的歷史時刻。許多人說，這是隱私的勝利！但這只說對了一半。因為法院推翻制裁令並不是因為隱私很重要，而是政府根本就無權制裁智慧合約。若要理解訴訟的來龍去脈，得從為何混幣器會被制裁說起。
混幣器禁令
Tornado Cash 混幣器是平民的隱私工具1，幫助人們在區塊鏈上創造金流斷點。根據 Tornado Cash 官網介紹：
Tornado Cash ... 讓人們能在鏈上進行私下交易。Tornado Cash 藉由打斷來源地址和目標地址之間的鏈上關聯性來提升交易隱私。它透過智慧合約接受用戶的加密貨幣存款，並允許用戶從不同的錢包地址提款。
許多新創公司會以加密貨幣發薪水，要員工提供錢包地址。為了不讓公司隨手一查就知道自己持有多少加密貨幣，有些人會先將薪水轉入 Tornado Cash 製造金流斷點，最後才領到個人常用的錢包。持有多少資產並非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卻沒必要被公司看光光。這就是隱私，也是 Tornado Cash 想保障的基本人權。
然而如果搜尋 Tornado Cash 混幣器，結果多數是與駭客洗錢有關的新聞。北韓「駭客國家隊」拉薩路（Lazarus Group）就是最知名的用戶。人們多次眼睜睜看著駭客把價值數億美元加密貨幣轉入 Tornado Cash 混幣器，接著資金就不知去向。北韓透過混幣器洗白的錢已經抵得上好幾年的出口收入，等同讓經濟制裁破了一個大洞。這讓美國相當火大，一氣之下，決定連 Tornado Cash 一起制裁2。根據 2022 年的公告：
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宣布對加密貨幣混幣器 Tornado Cash 進行制裁。該服務自 2019 年創建以來不斷被用來洗錢，處理的加密貨幣總價值超過 70 億美元。雖然大多數加密貨幣活動是合法的，但犯罪者可以透過混幣器、暗網市場及交易所來逃避制裁。
這是玉石俱焚。即便美國政府知道混幣器多數情況是合法用途，卻因為無法阻止北韓駭客使用而強硬制裁。
制裁令頒布之後，市場風雲變色。
USDC 發行商 Circle 隨即宣佈凍結所有存在 Tornado Cash 的美元穩定幣。OKX 交易所的反應更是劇烈，將混幣器轉入的錢直接視為「髒錢」，若用戶收到 Tornado Cash 轉來的資金，帳戶就會被直接關閉。最具爭議的是，曾經替 Tornado Cash 智慧合約修改程式碼的開發者竟陸續遭到警方逮捕，更可能面臨數十年刑期。當然 Tornado Cash 的網站也早就已經進不去了。
Tornado Cash 用戶不滿美國財政部的制裁，一狀告上法院。雖然一審敗訴，但美國聯邦上訴法院近期傳來好消息，判定財政部越權，制裁必須撤銷。
上訴法院判決讓人出乎意料，但理由並不是出於隱私或自由。其實法官本人也支持政府制裁，無奈現行法律就是制裁不了。由於本輪的判決書已明確點出法律不足，人們猜測，財政部更有可能尋求修法，而不會上訴到底。這才是整起訴訟翻盤最精彩之處。
解禁的理由
案件的原告是 6 位 Tornado Cash 用戶。但這並不是一場小蝦米對上大鯨魚的戲碼，原告背後還有 Coinbase 法務團隊，以及加密貨幣社群捐款支持。
豐沛資源反映在訴訟策略上，原告沒有將整起案件「鬧大」，訴諸隱私和自由等普世價值，而是技巧性地挑選最有勝算的環節，讓法官快速理解 Tornado Cash 智慧合約的特殊之處。根據判決書：
法院認同財政部打擊境外洗錢的立場正當，但現行法律卻無法規範新興科技。1977 年卡特政府時期制定的《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需要國會修法才能應對混幣器這樣的現代技術。在此之前，由於 Tornado Cash 的不可變智慧合約（immutable smart contract）不屬於任何外國個人或實體的「財產」，因此（1）不能依法進行制裁（2）財政部已逾越法律賦予的權限。
這個判決理由相當「法律」。一般人都會預設政府當然有權制裁任何對象，只有法律專家會細究政府是否越權，過度限制人民自由。
財政部援引的《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誕生於 1977 年。當時是美蘇冷戰時期，美國除了發展軍事武器之外，還研擬了這套經濟武器，賦予總統更大權力，凍結蘇聯在美國銀行存款、禁止美國企業和蘇聯貿易，或是查封蘇聯在美國的資產。
在 2022 年，財政部援引這部法律，制裁 Tornado Cash 以及其擁有的「財產」—— 智慧合約。理論上 6 位原告可以循三大方向，正面挑戰財政部：
言論自由：主張寫程式也是一種言論自由
責任歸屬：應該制裁使用者而不是中立的工具
隱私和安全：主張反恐反洗錢也要保護個人隱私
但他們最終卻沒有選擇正面迎擊，而是從一項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到的小細節切入，說服法官 Tornado Cash 的智慧合約根本就不是「財產」。言下之意是財政部越權，過度擴張法律賦予的權力。
沒想到這個奇襲策略果真奏效。法官在判決書裡仔細分析財產的定義，最後以 Tornado Cash 智慧合約不是財產，撤銷了制裁令：
最高法院將財產定義為「可被擁有的物體或權利」。當某人擁有財產時，他們通常有佔有和控制的權利。而且最基本的要素是，擁有者可以排除他人。但在這起訴訟中涉及的不可修改智慧合約（immutable smart contract）並非財產，因為這類型的智慧合約無法被擁有。
多數的智慧合約都是可以修改、升級或緊急關閉，但 Tornado Cash 開發者很早就決定拋棄這項權力，實現真正去中心化。他們曾在 2020 年舉辦一場「超渡儀式」（Trusted Setup Ceremony），將智慧合約的修改權限「送上西天」。儀式有超過 1,100 位用戶參與，共同見證 Tornado Cash 智慧合約轉為永久不可變更狀態。除非以太坊區塊鏈完全停機，否則程式就會永遠按照既定的規則自動執行，不受任何外力介入。
正是因為這場「超渡儀式」，法官推翻初審判決，認定智慧合約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已經完全不受任何人限制和擁有。而既然不能再說 Tornado Cash 的智慧合約是「財產」，自然也就沒有對象可以制裁。
但這留下更大問題。究竟 Tornado Cash 的智慧合約是什麼？該如何管理？法官認為這是一項由科技創造出來，前所未見、無人擁有的金融服務，需要另立新法管制。簡單來說，這就是一頭鴨嘴獸。
無法被制裁
我曾稱加密貨幣就像是鴨嘴獸3，是會下蛋的哺乳類。美國政府在加密貨幣領域，始終不承認「鴨嘴獸」存在的事實，堅信過往的分類不會有錯 —— 加密貨幣就是一種證券。這是高估人類的眼界，低估大自然的多樣性。沒想到現在智慧合約也成了法院認證的「鴨嘴獸」，不符合原有的法律分類、暫時無法可管。根據判決書敘述：
《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制定於 1977 年，在現代網際網路發明之前就已經寫好 ... 我們完全理解某些無法管制的科技落在財政部制裁權限之外，所帶來的現實問題 ... 然而，我們必須遵守法律而非任意修改。法律解釋的首要任務是確定法律本身的含義和邊界，而不是法官想要它成為什麼樣子 ... 彌補法律漏洞或減輕負面影響並不是法院的職責，我們拒絕財政部的請求，假借解釋之名修改法律。立法是國會的職責
這是相當有勇氣的判決。法官雖然明白撤銷制裁令可能會有風險，但面對原告提出的犀利論點，也不得不承認現行法律已經不敷使用，必須將問題丟回國會，通過立法來解決。
這是科技衝撞法律邊界的歷史時刻，但加密貨幣並不是特例。汽車問世之初，英國國會也曾以管理馬車的方式來要求汽車。每輛汽車前方都要有人揮舞紅旗，以免嚇到路上馬匹。許多人嘲笑當年的「紅旗法案」，卻沒意識到類似的科技革命正在上演。以往金融服務一定找得到背後負責營運的單位，但 Tornado Cash 首開先例，讓智慧合約變得像是數學公式一樣，一旦提出就人人都能使用，卻沒人能擁有。
這顛覆人們的既有認知，也超出現有的法律規範。法律本來就有滯後性，技術問世之初，無法可管才是常態，最怕政府拉不下臉，稱汽車不過是一種「無人馬車」。
過去幾年，美國政府試圖用原有的認知來管理區塊鏈，卻迴避了根本問題 —— 去中心化的本質，就是無法被任何人控制 —— 就像房間裡的大象，所有人都看得見卻沒人正面討論它。
這次法官點出問題癥結，稱政府不能再用 1977 年為了管制「財產」而制定的法律，來規範本質上無法擁有的智慧合約。這個判決的重要性不在於支持或反對加密貨幣，而是首次有司法機關承認智慧合約已經超出了現有法律框架。
這次判決最重要的影響，不是撤銷制裁令，也不是隱私獲勝，而是開啟一場全新的社會對話，正視智慧合約的存在與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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